2011年4月24日 星期日

徘徊

黑暗的房間內,沒有燈光。他從床上坐起,想着為何沒有燈。

耳鳴得厲害,但又無法停止。他記得醫生曾說過,那是他的心理作用,他的耳朵很正常。他總覺得醫生在騙他,明明他的耳朵就常常在鳴叫,彷如夏日的蟬鳴,尖銳而且刺耳。

妻子在哪裡?他在大宅中尋找着。好像很久沒有看到妻的身影了,為甚麼?他想不起來。最後一次見到妻是甚麼時候?要出去也不說一聲,他碎諗着。對了,兒子呢?怎麼聽不到他的聲音。他走向兒子的房間,打開門,裡面的東西散落着,好像放置很久的樣子,他很奇怪。這是怎麼了,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在家?

他繼續喚着家中傭人的名字,想找個人來問,可是整個大宅就是沒有聲音,沒有人應答。大家都去哪裡了?準是又偷懶到哪去了。他嘀咕着,別讓我找到,找到我就要把偷懶的人都辭退。越是找不到,他越是堅定要把人找到。

他從二樓走下來,到樓下的客廳找,仍是沒有人。真是奇怪。

徘徊良久,沒找到一個人,感覺這屋子好黑。忽然想到,為何自己可以看到,明明沒有燈火,而自己卻能準確「看到」一切東西。他困惑了。

對了,他好像找了好久,為什麼都不覺餓?而且這大宅中好像連食物的味道也沒有,就好像完全沒人住一樣。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何在這裡徘徊了,也想不起為何要在這屋裡走來走去。他在找甚麼呢?

黑暗仍是無止盡地圍在身邊,沒有一點光。他呢喃着,又慢慢走着。最後抵達床邊,他想,還是再睡一下吧,可能醒來就會記得了。他再度睡去。



大宅外,一個年長的女性站在大門外,一年輕男子陪伴着。這大宅在地震中毁了,一片殘垣敗瓦,她看着這舊居,想念着昔日的繁華,最想念的是昔日與丈夫在此居住的美好時光。可惜一次地震,就把這宅子毁了。當時她剛好帶着兒子外出,所以躲過了一劫,可是丈夫卻躲不過。她記得當日丈夫因為發燒而休息在家,她外出時他因為藥性而仍在睡覺。她趕回來後,卻見宅子塌了。

她哭泣着要衝過去挖出丈夫,但被別人拉住了。她問那些逃出來的傭人,先生在哪,可是傭人都說沒看見。她說不可能,他應該在睡房睡着了的,怎麼可能沒看見。

後來人們在挖掘中發現,睡房的床上沒有人,消防隊在搜尋過後也說沒發現屍體。丈夫彷如就像是平空消失了,找也找不到。

她一直希冀着,希望丈夫會突然出現。她和兒子已經搬到另一個地方,但常常都會回來看這宅子。而且她還固執地保持着這地方的樣子,不重建,也不清理那些殘垣敗瓦。


他又睡醒了,但仍是一片黑暗,到底要怎樣才能看到光呢?為什麼無論他睡多久,醒來仍是黑暗一片?

「想知道嗎?」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着。他側起耳朵,這次居然不是耳鳴?

「不是。」聲音肯定地說。

「你是誰。」他問。

「這空間的主人。」聲音回到。

「空間?」

「沒錯。空間。」

「可是這不是我家嗎?」

「這是你印象中的家,這空間是會隨着你的心而改變。只要你希望它是甚麼樣子,它就是甚麼樣子。」

「我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
「你忘了?」

「我…我…」他想着,但又好像想不起來。

「對了,我妻兒呢?我一直找不到他們。」他想起自己想找什麼了。

「因為你和他們分開了。」聲音回答。

「為什麼會分開?」

「你再想想,你當時睡着了。」

「睡着……」

忽然一陣地動山搖,他連忙想要扶着,可是身邊甚麼都沒有。他感覺到下墜感,好像跌下了一個深淵。

「時候到了,你該回去了。」

「回去?回去哪裡?」他問。

「回去你應該回去的地方。你的妻兒在等你。」


她忽然感到一陣震動,兒子趕緊扶住她。又地震了嗎?

那片廢墟也在震動中再次向下塌,之前的破墻這次是真的完全倒了。震動持續了一陣子,終於停下來。

驚魂未定,她聽到一點聲音。好像是從墻後傳來的。一點點像是石礫移動的聲音,還有一點點像是男人呼叫的聲音。她顧不得危險,連忙衝過去,然後站定在那,眼淚不覺就充滿了眼眶。

是丈夫,他終於出現了。而且就像是平空掉下來般,跌在石堆上。她衝上去抱住他,激動地喚着他。

他回過神,就感覺到有人抱住他。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喚着他的名。他想起,那是妻子一向喚他的方式。回抱着她,他感受着彷彿很久沒有感受到的體溫。然後剛才在他腦中出現過的聲音再度說話了。

「你之前因為地震,被震到這個時間裂縫,所以沒有辦法回去。我讓你在這空間停留。現在又剛好在同一時刻出現地震,而你妻子的強烈思念連上了空間的意志,所以它配合了地震的時間又連結起兩個地方的通道,你才能回來。」

「謝謝。」他向那聲音道。

「再見了,以後要小心。」

「你在跟誰說謝?」妻子問。

「沒什麼。」

「這麼久,你去了哪裡?」妻問。

「我離開多久?」他看向妻子,感覺她憔悴了很多。

「十年。」

「十年?」他想着那些黑暗中睡睡醒醒的日子,記不起自己做過甚麼。好像一直都只是在黑暗中徘徊,沒有任何的光線能讓他知道時間的變幻。

「回家吧,我再好好跟你說這十年發生的事。」妻子說到。不管他這十年做了甚麼,只要他回到她身邊,她都滿足了。「來,看看你兒子,他都二十歲了。」

看着長得高大的兒子,他內心的感慨很深。但他更感慨的,是自己在黑暗中徘徊的時光,居然已經佔去了他人生十年的光陰。

不過,能回來,他還是很感謝。他再也不要回到那黑暗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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